久不见而望归，新相见而恨别。人生大抵如此，在各自岁月里穿梭翻滚，却不曾有多少交点。真正的朋友，是当远离的。若太近了，则不得不想起孤牢日子里藏得深深的梦想；可若太远了，那心里涌起的思念在夜深时，循着地球的磁场兀自飞去，扯得赤心嘶鸣。

故而有了书信。今世通讯易达，感情却少有陈酿。人总不该是爱与恨的二面体。1D20后，稍停的是那时的你我。咕碌碌骰开，又是不甚满意的另一面。幸在这不远不近的想象里，暂于瞬息，微乎动静，姑且对彼此都还说得过去，那就上酒，好生叙一叙。

你常与我说，愚昧恰是一个照镜子的过程。彼此观瞧，臭味相投，发觉偶然知己，所引所得，同气连枝。如此折腾多了，对那不在镜子里的一切，便油然抗拒。渐渐地，顾镜自怜也好，锤碎镜子也罢，那游离在空气中镜子的味道，早已织出天罗地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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故而我想，我们是不是彼此的网？我们或争论，或附和，或赞赏，或敷衍，浑然物外，自溺桃源。你那么恣意风发，而我声呜呜然，如怨如慕，一如东坡起笔，我也如那假客，真真切切地走近了彼此心里。还记得那句诗吗？桂棹兮兰桨，击空明兮泝流光。一饮一啄，就好比此水此月，镜花而已。

不过你我之间，水中月是假，镜中花是假，但镜是真的，水也是真的。你我名中镜字谐音，所同游时最多的就是赏湖。那时杭城最静，几近中秋，晚荷已逝，你我歆享那一尺一寸的湖水，有时映着半月，有时乌云漫天，诗里却总是绕不开月的。大抵孤山爱月，月怜孤山，惹来一代又一代词人添墨。这，是不是也可以算作一种“知白守黑”？

我后又年年都想去杭州，偶然得成，却不见那风月了。想来那花确是假的，那月确是假的。如今再去，恐怕又是摩肩接踵。要很耐心在草坪栏杆柱子上坐一会儿，偶然的间隙，恍惚那片湖就又只有你我了。

“水光潋滟晴方好，山色空濛雨亦奇”。你说在东坡眼里，杭州是比不上汴州的，没有陛下的青睐，这湖光山色也是空空如也。我当时嗤之以鼻，今年再去，忽又觉得你说得对。望美人兮天一方，想来这诗里至少有一半的屈平。另一半，大概是要分给李白的。这才是东坡，他有情，有一颗仕天下的心，他也无情，他的水和他的月都是假的，不然未必要在梦里才能写诗作赋。诗是真的。他千古了，在碎碎的时空里拼出了一张半残的图，和他的古人织在一起，针脚细密，如他的心思。

还记得第一次到长安。也是你与我同去。我拉着你，在那明城墙下说唐朝的故事。我说在白居易眼里，笔只是笔罢了。他的梦早在他十八岁那年初入长安的时候就碎了。朝局也好，功名也罢，他演了一生，进退有度，坦然退场。只因能与他共舞，能让他魂牵梦绕的李太白已不在了。白居易诗是彻头彻尾的假，我却最爱重他，要学他的诗，要把心里真正难过的剖白出来，也许那样就不疼了，然后贴上人生如梦的封条，就连落个泪，还要洋洋洒洒写一篇臭琵琶。正经人听琵琶是不会哭的，虽然我不知道白居易听的是什么品种的琵琶，但我梦里见他问他，他说，既没有琵琶，也没有人妇。你要信的，他对我不说假话。

可惜你也是假的，诗也是假的。不过是碎了一地的哀思，一寸一寸地垒起来，拼好的七巧板，贸然冠以了“诗”的名字。这篇废话也是假的。我再贴上封条，送你回去了。七月半的筵席，你不爱吃的，都是素，你总要喝酒的。所以我提前几天，悄悄给你摆一桌。还好你来得早，不然要被那打幡敲锣的惊到了。替我向东坡问好。给他捎点新酒去，他没尝过，再醉一些，偷偷给我托个梦，好让我延续一下所谓中华文脉。

今年的蜡烛是我买的。原本买蜡烛的人要结婚了。我也就没有去打扰。新一任是我介绍的，条件还可以，待人也不错，应该是能托付的。令尊令堂轮不到我来照顾，感觉还是他们照顾我多一点，我很感激，但孝顺是不能替的，你要多保佑他们，身体康健一些就好。

那牛皮纸袋子里的零食是让你带回去自己吃的。别都分给旁人了，里面都是些便宜货，不是你以前吃的那些，送人丢面儿，你还是自己留着。我还给你拓了份法常墨戏，里面除了花鸟，还有莲蓬菱角，石榴南瓜，藕笋。你吃不着的时候，看看也是好的。

尚飨。